内猫

内 猫

刘建平

我们听说过家猫,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内猫.所谓内猫,就是它不仅是养在家里的,而且是不准出去的.澳洲人叫 Indoor Cat.
这样看来,我们过去说的家猫就是Outdoor Cat了.因为那时候,谁家里养的猫都是要出家门的呀.猫要跳出去玩耍和逍遥,在外找异性猫,有时在外大小便,还有的时候在外面找东西吃.总之,猫是很难把它锁在家里不让它出去的.所以它的自然意义当然就是“家外猫”了.
2009年3月,我们从自己的“学生公寓”那里搞来一只小猫,是Ginger Kitten.因为这是一只从邻居那里跳进我们领地,而且还不愿意再回去的小猫.看到学生不会喂养,我们觉得这只猫很可怜,于是就把它带回自己家来养,并给它取名叫: “海米”.小海米很有个性.它对人非常友好,愿意主动亲近主人.但是它很有主张,我行我素.特别是它很喜欢到外面去玩.它在外面逍遥游荡的时候,绝对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那时我们也不知道有内猫和外猫之分.心想,猫要出去玩是天经地义的,是猫生来就有不可剥夺的“猫权”.等到后来发现它老是在马路中间大摇大摆地遛哒,甚至躺在马路中间四脚朝天地藐视一切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问题大了.这会严重危及它的生命安全.遗憾的是,这时一切晚矣.无论我们作什么样的努力,都无济于事了.最后,它终于遭遇到了一个悲惨的下场.在2009年6月20日死在了车轮底下.以后,我们听从了当地人的建议,又搞来了一只几乎相同的小猫 (Ginger Kitten).前主人家里有只老猫生了一窝小猫,要把它们都送给人家.我们就要了过来.不过,这是一只内猫Indoor Cat.我们再也不让它出去了.可是,我还是会想:不让猫出去它会不高兴吗?它会得什么类似忧郁症之类的病吗? 经过9个月的观察,我们原来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内猫Indoor Cat不会因为你不让它出去而表现出任何负面的行为.它同样是非常快乐的.整个家里几百平方米内都是它自由自在的领地,所有向外的门对它都不开放,这样就有效地保障了它的猫生安全.既对猫有利,对主人有利,也对社会稳定有利.从长远看,可谓长治久安,和谐共存.
从内猫让我想起了身边一件非常令人头痛的问题.我的老爸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了.他有了四次迷路失踪的记录和三次到了家门口却不认识家的现象.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非常固执地不与家人打招呼,单独外出,我行我素.可是每次这样做的结局只有一个,都是无法自己摸回家,只能靠家人和社会来找到他.我深知我老爸的个性远远比那只小猫的个性要强.更有甚者,他的自尊心和他要胜好强的秉性,都是少见的.既使是到了这样一个程度了,他还是不服输,他死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连家都找不到? 那种痛苦的心情与不服输的矛盾交织在一起.他总想一次次地去尝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还行.甚至为此可以不顾一切和任何后果.另外,他还患有癫间病,多少年前医生就告诫我们不要让他单独外出,否则是危险的. 显然,现在已经到了是我们为他作决定事情的时候了.问题同样又放在了我们面前:我们能不能也象对待那只内猫一样,把最外面的大门装上锁,不让他单独外出? 从长远来看,这种不得已的办法是有利于保护他的人生安全和健康,有利于身边亲人少担忧,有利于社会稳定的.可是,当事人是绝对想不通的,而且不会接受的.关键点在于,当一个人是清楚和正常的时候好办,听他的;当一个人处于糊涂和不正常的时候也好办,让他听我的;难就难在一半清楚一半糊涂的时候.你没办法判断对方的状况,所以也就难于采取一个恰当的措施.如果他是清楚的和正常的话,儿子硬要作出一个让老子感到非常痛苦的决定,那这个儿子会觉得内疚的;同样,如果他是不清楚和不正常的话,儿子仍然由着病人自己走向悲剧,那么这个儿子同样也会觉得内疚的.我们常常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局面. 在应对难题的过程中,人们又常常会表现出:沉不住气,匆忙决定,义气用事,优柔寡断,顾此失彼,判断错误,措施不当,…… 等等问题. 很多当事人自己都清楚应该怎样怎样,在道理上都知道.可是具体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有时是做对了,皆大欢喜;有时搞砸了,更加糟糕;有时会束手无策,不知怎样才好. 当我向老爸提出准备在前院大门上装锁的问题,他就怒不可遏地说:如果你要这样做,我就回上海去了,我不再同你们住在一起了.显然,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只有三个:第一是暂时不装锁,仍然把自由出入的通道留给已经患有老年痴呆的病人.既然看不住他就由他去吧.如果发生了意外,就听天由命了;第二,把锁装上,希望他前面发出的威胁只是说说而已.等到他习惯了,事情也就过去了;第三,把锁装上后,他真的吵着要回上海去.到时候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哄他.咳!生活常常就是这样,会逼着人在困扰中去作出选择. 当然,每个人遇到类似这样的问题都会作出不同的决定,因而也会迎来以后各人不同的命运.谁都会想: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会更好呢?
此时,我又要拉回到前面说过的那种内猫的话题上了,它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内猫与外猫的唯一差别就是要先解决里面的问题.同样,一个人如果想要在内外乱象都交织在一起的情况下作出一个较明智的决策话,那么就先要在内心的门上装好一把锁,不要在处理混乱问题的过程中再把已经能控制的东西放到外面去,让他变得失控.特别是不要让里面(内心)的问题与外面(客观上已经存在的)问题混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可以用一半的精力去全力应对剩下的问题了.既然人已经到了连回家的路都记不得了,既然他已经明显地反映出老年痴呆的症状了,既然他会把不久前遭受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他也一定会把自己一时的冲动和一时的气话,甚至把我们今天采取的措施很快就会忘掉的.也许应该让病人按照我们正常人设定的安排去面对他的现实,而不能让一个病人的异常行为来左右我们对事情的判断和处理.假如我们把锁装上了大门,不让他单独外出了,就会出现两种可能.要么他会向内猫的情况那样,根本就没有什么痛苦.会慢慢习惯和喜欢这一切的安排;要么他果然顶真与我们提出要离开这里的生活.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问题就结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们还有余地退让一下,甚至暂时拆掉那把锁,缓和一下,再等等看事态的发展.总之,应该试一下,一定要想尽办法过这个关.如何让一个病人最后接受我们安排的现实,那只有靠极大的耐心,亲人的爱心,做事的细心,说话的小心,措施的精心,和 本身的信心.至于我们尽到了最大的责任,做到了我们应该做的事,还能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有时真的还要取决于老天爷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了!
不论怎样做,我的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令人心酸和内疚的决定.温家宝总理在这次两会期间曾多次讲到了一个新的提法,叫:让人民有尊严地生活.现在把老爸锁在大门之内,肯定不是一个让人有尊严生活的行为吧.不过我想这种情况或许与人权争论的问题相似.如果一个人连生存的条件都不能得到保证,还谈什么人权;同样,如果一个病人自行外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有保障了,那么还谈什么有尊严地生活呢? 这样一想,内心的矛盾可能会缓解些.但是,这将永远是一个在我心中抹不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