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钉

螺 钉

刘建平 2010年2月28日

2010年1月凤凰卫视报道了一则新闻,说中国政府为了报复欧盟对中国制衣制鞋类实施反倾销而增加关税,中国也将从今年1月起对欧盟的螺钉螺帽进口实施反倾销而增加关税.我们不去调侃这里的贸易战,而是对为什么中国还要大量向国外进口紧固件一事提出异议.中国已经建国六十年了,自己的卫星都能上天,自己的制造业都能横行天下了,为什么还要花外汇储备去买人家的螺钉螺帽呢? 难道这些东西我们自己还造不了吗? 其实外行的人不明白,别看这小小的螺钉螺帽,别看这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的东西,别看这是个夕阳工业,这里面还包含着一些我们还不能掌握的东西,这中间还隐藏着很多深奥的学问呢.这就是为什么俄国人不让我们军事专家参观他们的工厂车间,更不要说西方国家呢.就是他们让我们代表团进入工厂“参观”,去转一圈,我们也就象日本人进沙家浜那样,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中国人从西方国家那里买的大多是高抗拉强度的紧固件.它们多数用于对工程和产品有特殊要求的情况.在工程上,有些特殊部件的结合部对紧固件的要求很高.不仅要求金属有一定的硬度,还要有相当高的抗拉强度(High Tensile Bolts).如:高层建筑,桥梁建筑,潜水艇,航空等等. 这些高质量的紧固件除了与金属的材质有关外,在很大程度上还与热处理技术有关.而我们国家现在的热处理技术,在理论上好象已经都知道了,但是在手段特别是设备上还存在差距.热处理设备的关键是连续控制炉内稳定的气氛.国外是用昂贵的设备来做到这一点的.而中国大都用批处理的办法来控制炉内气氛,故很难做到连续和稳定这两个关键点.所以生产出来的质量就差和不稳定.金属零件的外形制成后,一般都要根据工程上的不同要求对其进行热处理,使其达到不同的抗拉强度, 硬度以及外表耐磨程度等等. 其工序是先清洗金属表面, 然后送入高温炉内. 中性处理一般在870度, 炉内气体必须控制在使金属表面既不能失碳,同时又不能得碳的程度; 而渗碳或氮碳共渗处理一般在930度,根据渗透的厚度要求来加入含碳量的气体 (如 NATURAL GAS) 或含氮量的气体 (如AMMONIA GAS) .通过一定时间的高温处理, 并根据工程上不同的要求, 让它们在前面所有炉内条件不能变的情况下,突然落入淬火液体内( 一种特定的水溶液,或一种特定的油溶液) 进行淬火. 之后再次清洗,送入回火炉作退火处理,通过一定时间的退火,二次投入一种特定的乳状溶液内, 在金属外层产生一层发黑的薄膜. 热处理的关健技术在于对炉内气体的实时, 准确和有效地进行监控, 特别是如何保证在淬火前的最后一个温区的一切条件不变,以达到最佳的淬火条件; 而热处理设备的关健奥秘在于炉内传送系统的耐高温材料和它的冷却系统的设计. 传送装置在870-930度高温下常年累月不停地承受好几吨重工件的拉力而保持不变形, 这谈何容易啊! 中国人就是因为没有或不愿采用这样的技术和设备,所以才不能生产出高质量的金属材料. 另外这种生产方法是很耗能的. 热处理炉内大量的气氛首先要由一套Endo Gas发生器(Generator)产出.这种Endo Gas是以Natureal Gas为供气原料,经过一个高温反应塔生成一种基准气体.其基本要求是对普通金属中性处理时渗碳率为零(即:让金属表面既不失去碳,也不得到碳).用这种基准的气体连续不断地向热处理炉内进行灌输,作为主要内部气氛供气来源.由于有了这样一个基准的气体,我们就可以通过另外灌入Natural Gas来非常准确地调整炉内的含碳量.此外,炉内的许多封闭式加温器都是用Natural Gas来燃烧的,所以这种热处理方法的代价是很高的.平均每处理一公斤金属零件大约需要花相当于60元人民币.这对于长期习惯用廉价办法来赚钱的中国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问题是,假如高代价能生产出更高的附加值的话,那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有些尖端和特殊行业非它莫属呢! 为什么我们生产的汽车发动机质量不如人家,里面不仅有设计上的问题,还有材料上的问题.譬如像气缸里的活塞( Piston),它每分钟上下几千次,常年累月地在内部快速运动,要做到磨损很小和变形很小是非常不容易的.其金属外表必须做渗碳处理. 常常这类部件在炉内要停留十几个小时,进行热处理. 外国生产厂商即使 “赔本”,也要达到用户的要求.他们往往采取: 一种零件上的损失在另一种零件上补回来的办法.
我认为一个央央大国,不应该被上述这些问题困扰住,更不应该被西方人在这个产品领域里卡住脖子.中国人完全有能力自己去设计和生产高质量的螺钉螺帽,为什么非要向欧盟去进口那些螺钉螺帽? 我们小的时候就听宣传说,解放前中国连一颗螺钉都不会造.建国后,中国人完全可以自己制造它了.现在看来还不是这么回事儿.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虽然能够制造一般的螺钉螺帽,但在制造高质量螺钉螺帽方面还有差距.所以只能说:中国人可以制造,但不是完全能制造.
每次想到这点,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曾经在AJAX公司干了十年.从一个打工的海外学生,一直做到热处理部门的经理.曾经多少年,我掌控和调度着八条大型流水线设备和三条中型流水线设备.不仅管理着人员,而且还要管理着质量.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曾经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高级技师和管理者.在国外,好的技师比工程师拿的钱还多.工程师只是把理论上的东西变成手段,而技师才是扮演把手段变为最终产品的角色.一个非常成熟的产品,在它形成的过程中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辛勤付出,有时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即使有最先进德国的技术,英美的标准和日本的原材料,还是不能形成高质量的品牌产品的.这其中不知道要遇到和解决多多少少的实际问题.我曾经就是从这样的艰难历程中走过来的.在这十年中,我学到和掌握了许多东西.我深知这是一个学无止境的领域.我们不要小看它是一个夕阳工业,其中还包含着许多我们尚不掌握的东西呢.我们的祖宗曾经在金属加工领域中是世界领先的.象西安出土的兵马俑中,一辆战车上有一条金银带,让外国人都感到吃惊. 古人将金银两种不同的金属冶炼熔化在一起,这种技术现在都已失传了.不要说现在的中国人,就是外国人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在我的一生当中,我曾经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工作,而且曾经积累到许多实际经验,并且一度在热处理部门升到过最高的职务.这些是值得我永远怀念的一段经历.我是在1998年10月退出AJAX的.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了自主创业的生涯.本想这些往事可以忘却了,不想一则消息又勾起了我对很多往事的回忆.特别是看到中国 至今还不能“完全自己制造”高质量的螺钉螺帽,实在令人吃惊和感慨!